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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闲话散文

   来源:文萃都    阅读: 1.53W 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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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岱有文《闵老子茶》写得好,意趣似不逊其《湖心亭》之“一痕,一点,一芥,两三粒”者。友人周默农说有个叫闵汶水的人极善茶道,张岱闻之,便遥舟渡水前往拜访。久待至夜半更定,所见却乃“婆娑一老”。此翁见客至,知其是慕名而来者,遂起炉煮茶,邀客入一室。室内明窗几净,茶皿十数种而皆精绝,一时里灯色,茶色,杯盏色,合着暗暗咄咄的茶香,几乎将张岱醺倒。几番切磋品评后,客主皆欢,遂成就一段高山流水的茶缘佳话,真真好极妙极。比此更叫人心心念念的,倒是文中所提及那十余种紫砂壶,及青花盏五彩小碗等茶器,想来定漂亮的要命。据闻,明清时有位制作紫砂壶大师时大彬者,其所制之壶砂质温润色若猪肝,古朴典雅不媚时俗,精巧不说,品种还多,有束腰,菱花,有六方,僧帽,更有美人肩,西子乳,听来哪里像是茶盏器具,简直一幅赏心悦目的浣纱图。焉知那闵汶水所藏没有此间一二?

茶闲话散文

前日偶翻一茶书,始知古之茶多为粉状或饼状,制作方法亦甚繁琐。采,拣,洗,蒸,榨,研,压,焙,一系程序十分讲究,大有稍马虎不慎而功功亏一篑之险。古茶制作讲究,古人喝茶也甚讲究。水讲究,以山泉为上,天落水为佳;煮水用火讲究,宜用洁净炭火,沾了油渍的或劈用过的旧木器皆不可用;煮开的水亦讲究,不可沸,不可不沸,要以见蟹眼而恰;器皿也讲究,煮水壶宜金属,冲茶壶宜陶制。水煮好,茶冲好,还要在茶器里焖一会儿才能入杯,入喉。这焖的时间亦甚讲究,有‘酾(焖)不宜早,饮不宜迟‘之说。想来如此这般的喝上一口茶,真真能琐碎死个人。

茶,可消渴,可清心,可舒神,可遣寂。可茶也实在是个缓慢磨人的营生,是个闲情。陈眉公《小窗幽记》里就讲:“茅斋独坐茶频煮,七碗后气爽神清,竹榻斜眠书漫抛,一枕馀心闲梦稳。”陈眉公是个会生活会处世之人,其布衣于乱世,却因其才气而盛名于天下,有“翩然一只云间鹤,飞来飞去宰相府”之说。据闻,开篇所涉制壶人时大彬就与其交好,时大彬初喜作大壶,后得此公指教,方改作小壶而闻名。知堂老人亦有茶文与陈眉公笔下之闲雅神似,曰:“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,清泉绿茶,用素雅的陶瓷茶具,同三二人共饮,得半日之闲,可抵十年的尘梦。”知堂老人亦处乱世,亦是奇才,亦负盛名,不同者,概因其过分贪恋那瓦屋纸窗下的“半日之闲”,才有了其兄言其之“昏”,有了张中行老人笔下惜其之“大事上糊涂”的糊涂,想那清泉绿茶再美再佳,恐怕也洗不掉他附逆的那段尘梦了。好在其自诩如屠芥涅夫小说里所谓多余之人,虽少事成功,却能“把一切损害与侮辱看作浮云似的”,倒也能“自得其乐地活着”。此不失为大智慧也。常人难能。

我不常喝茶也不懂茶及茶器,唯记少时家中来客,必会从茶几小抽屉里取茉莉花茶,撮一二,置玻璃小杯中,以壶水冲之,水气微袅间递至来客手里,并乡语款款曰“喝哇,喝哇”。来客也不拿捏作假,用嘴噗噗吹开水面上半开未沉的茉莉朵,吸吸嘶嘶地喝将起来,俨然可口俨然好味。庄户人家喝茶多如此,不惯矫情也不甚个讲究,粗茶糙器,权作日常之需。乡里小镇夏日的大午后,绿树浓荫下惯见三五七位老者围拢了对弈,常有人捧着硕大的罐头钵,钵内茶浓色艳,马,车,象,卒依那茶钵的.盖启盖合为鼓令,在“楚河汉界”上拼死厮杀着,偶有暮色悄悄柔柔地投影到那局面上,美若一幅绝世之岁月静好图,烟火而温馨。在内蒙古中部乌兰察布地区,常有人家将砖茶切磋碎,大铁锅里熬开,灌入暖瓶中,饭间饭后作白水饮。那茶我喝过,酽酽的,倒在搪瓷缸或白瓷大碗里,酒红色泽十分诱人,入嘴很敞很沉,香气也老也涩,别有一番滋味。离乡居城里后,也得过些好茶好茶具。有一套格外好看,一母携六子,熏黄色泽古典雅丽,水草样纹络生在其中,逸逸动动很惹眼。闲来也曾效仿古人做优雅状,煮水,温杯,投茶,洗茶,冲茶,姿态倒也略近,壶水倒也如线,茶香倒也飘绕,只是一应做下来,图没弄出个两腋习习的清凉,倒折腾出三袖五袖的津津热汗来,找来纸扇扇了好一会儿才散爽。看来己性内里还是个粗笨之人,经不得这太过精细讲究的事物。自以为《红楼梦》里用油炸了,鸡肉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腐干各色干果腌过,炒的鸡爪子拌过的茄鲞,吃起来未必就有村灶大锅里炖熬出来的茄子菜味正得口,在茶事上,犹觉大杯大碗在手,间凉间续,从早喝到晚的,那才真切才实在才安稳。于是乎,索性将那曾只“临幸”过一回的茶壶茶盏包裹好,登梯启柜“打入冷宫”,一并束之高阁的,还有那一时一味里效尚慕雅的心。

一芽一叶,经火淬炼,既能容雅,入文人墨客手,出尘不染清新静逸,成就奇章妙典;又能容俗,入平民百姓家,宜糙宜简安贫安凡,过得晨昏日月。此概系茶之佛心素性。且不从深远处论,单只茶名这一项就似个偈子。“毛蟹”,一听就觉在烟火缭绕之厨灶间,“拂手”,一讲倒似去了尘外清静之地;“龙井,毛峰”,文史气十足,“菊花,瓜片”,乡野味具丰;“冻顶乌龙,凌云白毫”,有高山仰止仙界莫近之觉,“大红袍,将军绿”,又似霸王与爱姬戏里戏外温存婉转;最好听莫过于“雨前”,大俗,大雅,实耐啜。

据说武夷山盛产好茶,按品等分为花香,小种,名种,奇种。最难得为奇种。奇种之所以奇,是因此茶树与梅树或木瓜树相近,尽引得此二者之香,遂为珍贵。明人王百谷有诗曰:“山田香土赤如泥,上种梅花下种茶。茶绿采芽不采叶,梅多论子不论花。”想着山田香土梅开茶郁时,可着花布衫,笠在头,篓在颈,于破晓之晨,踏未晞夜露,行幽转山路,至山顶腰头,埋首于万丛青翠间,细指尖甲,掐下粒粒嫩绿,换得一手清香,偶或浅唱一曲悠婉的采茶小调,偶或仰眼眺眺那山之青云之白空之蓝,一朝茶筐满,或归,或忘归,皆好,倒比费力捯饬那些个炉炉火火钵钵碗碗来得豁澈惬意。看来此生终是脱不了“农人”这袭衣衫了,也倒合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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